第34章（1/2）

乒乒乓乓！

小阁楼中传来这些日子常有的声响。

阮侬依一身古典仕女装，端着药盘子进了阁楼。

阁中寂静非常。

阮侬依美目微眯，随手一挥，便破了四角熏香璎珞搭筑的简易迷魂阵，接着一桶水从上而下瞬间倾倒如雨。她眼神不动又是随手一挥，水影便随着动作渐渐消弭。

随即阁楼才显出真正的模样来。

青帐软纱，书匣子镜皿，不管是精致的还是常见的物什儿，都有序整洁地摆放着，四处空落落的，薄纱在窗边随风曳动，并无人息。

阵中阵……

她倒是本事了，这么几天就又去勾了水肆家的小东西一起出来作乱。阮侬依放了手中托盘在桌上，半倚着高栏，朝着空地出声懒散：“小家伙又去哪了？”

黑衣劲装的暗卫从隐匿的阴影中现出身形，稳了一下吸入熏香的晕眩，半跪在地：“回主子，暮小姐昨日去了鹿呦院里，据下面线人的禀告，至今尚未出来。”

“不错呀。”

阮侬依声音低低的清越听不出喜怒，珠玉落在铺了层薄帛的盘子上似的：“才几日就学会夜不归宿了。这次是去了陆之呦那处蹭饭？你说，这次逮到了这只不听话的小猫儿。吾又要如何罚好呢？”

霖觉深觉这并不是一个他有资格回答的问题，哪怕是主子问道的情况下，于是只闭口不言，默默承受着从阮侬依身上散发过来的阴冷势压。

“无趣。”

阮侬依懒洋洋地吐字，也不知道是嫌弃霖觉石头般不吭声的性子还是嫌弃少了折腾猫儿的阁楼。

霖觉身上势压紧跟着一松。

阮侬依随手丢了手上的托盘，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她抬步出了阁，一身气息渐趋和缓，命令传到身后。

“去，看着吾作乱的小猫儿，顺便告诉她，要是不小心留疤惹了瑕疵了……吾向来不喜欢伤眼的东西在世上晃。日暮之时若还不知道归来，以后就别回来了。”

霖觉俯首领命：“喏。”

另一边的鹿呦院。

从晨光熹微至薄暮冥冥，木霭便只窝在梨花林白茫茫的花海里看了些杂书。作为蹭饭酬劳也不过是偶尔指导了一下身边扑在木案上认真摆弄了一天连发弩的半大少女。

待“兼职”换饭的教习任务结束，木霭把陆之呦平安送回房间离开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初夏微薰的风穿堂过路，千盏琉璃灯被隐匿在这所巨大群殿建筑看不见的角落里的“影子”渐次燃起。

廊间是曲折通幽的仿佛永无尽头的路径，廊外，是依旧如巨兽蛰伏的黑黝黝的沉暗。

木霭裙裾扫过深红漆面的木地，轻薄的绢绸随着动作微微起伏，一双眉眼氤氲在披风的饰冒下，朦胧如廊外的暗风，似薰懒适意，又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

檐瓦之上随行了一路的霖觉，看着这样的少女步子不经滞住。

院内的柔软耐心与院外的沉定淡薄，看着身形从来纤弱的小姑娘，一刻间，他竟有了身处两个不同世界的错觉。

木霭却没有喜欢被人当猴子观摩的爱好。

“何事？”

她手里拎的灯笼在假山处停了下来，看着霖觉现身俯身叩首行了大礼。

她开口惫懒清和，风似的穿耳而过：“直接照实说罢。”

霖觉没有犹豫，直起了上半段身子，复述阮侬依的命令时犹同一个呆板无思想的机械，全无杂念语气顿挫都无二样。

“去，看着作乱的小猫儿，顺便告诉她，要是留疤瑕疵了。吾向来不喜欢伤眼的东西在世上晃，日暮之时还不知道归，以后就别回来了。”

只遮了大半面容后仅露出的一双眼清冷无波，声音也是清寒刻板不带感情。

这样的话要是阮侬依也用这副清心寡欲的小模样说出来……

木霭抚额，肩膀松弛下来倚靠着曲廊间的柱子，心下有些幻灭。

“知道了。回去告诉她我还有些事，将上药一事推到。罢了，告诉她先自己吃吃喝喝睡睡着，我两个时辰后就回到阁里了。”

霖觉得到许诺俯身行礼：“喏。”

随即灯影之中矫健的身影一闪便隐匿消失了踪迹。

已经遣返走了拦路人，木霭却倚着靠柱摇摆着手中的烛火并没有继续前进。

夜色深沉而浓郁，廊沿青石下细末的花草间虫鸣唧唧。

“霭霭。”

一声靡丽缱绻的音打着调儿从假山上传来，这处灯火阑珊，恰是几盏之间有些照不到光的位置，假山嶙峋陡峭，虽是人工逸趣造的装饰，在流水亭阁间夹缝着，却也算小高耸，尺及半百。

艳俗开领曳地大摆的红裳妖魅不知何时坐在了上面。

他纤长的身子仰躺着，光洁小巧的裸足搭在怪石上，雪嫩与粗褐，映衬得鲜明。

一头长及脚踝的乌发能聚光似的，和着层叠半透的纱衣流水样铺展，在夜风里曳动，不时露出点细腻肌骨，艳媚生香。

旁侧是把随意隔着的绘满血色鸢尾的墨底油纸伞，三十六支竹骨撑开，细密又曼妙，不同于主人的糜烂荡漾，却是纹丝不动地优雅着。

也不说何事，只叫不够似的再是一声靡丽沙哑的嗓音：“霭霭。”

木霭低着头，轻薄的帽子遮掩了眉目，只看得到尖尖的下巴和面上模糊的阴影。

麻的，每次听见这妖魅叫自己名字都恨不得改名换姓假装自己不叫“霭”怎么办？

“何事？”

她现在十分后悔停了步子浪费时间了。知道还有隐匿的气息也从晨早跟了她一路，却没想到会是这只。

不过，以他逆天的武力值，能这么轻易被人察觉？

又在作妖呢。

“又不看奴家，呃？”

婳姽没答正事，只含了委屈的音缱绻，如泣如诉。

一张妖美的容色上，渐次层染的赭色鸢尾随着眉眼却诡谲地斜挑着，捻出抹蚀骨的艳媚旖旎。

木霭自动过滤杂音，只听得到其中的冷漠阴戾，湿冷阴暗的花蛇似的恶腻。

你有没有从第一面起就本能地腻烦到骨子里恨不得再无相见的人，木霭原本以为自己不是那么肤浅沉不住气的人，该是没有的。

然后：她就遇见了婳姽。

木霭挑挑手中的烛火气质清淡：“奴家？嗤。既然都卑贱为奴了，还端着作甚？不滚下来匍匐参拜？”

石上静了一瞬，然后是婳姽漫不经心的诡靡声音传来：“啊，好啊。”

婳姽赤足而立，如履平地样，一步步踏着尖锐粗粝的石头下来，脚踝系着的小玉铃铛缺了含珠似的在蹁跹的红裳下安静地若隐若现，纤纤身子骨被艳俗大红裳托着，如同个能行走的鬼蝴蝶标本。

一味阴森无机质的诡艳。

他最后一步踏上了廊上深红的木质地板，所行之处红衣映残光，若有若无的，木质都腥咸了起来。

“匍匐参拜呀，”婳姽在木霭几步之远笔直地落下了身子，碰的一声，口里诡异地嘀咕着，又深深伏拜叩首，额角触地，声线婉转靡媚，“奴儿承欢儿见过暮家小姐。”

木霭沉默，流丽的眉梢微微褶皱。

婳姽膝行一步再叩首，声音同俯首动作间露出的纤细脖颈大片肌骨一样的婉转媚态：“奴儿承欢儿见过暮家小姐。”

没听到回答，妖魅的少年再次膝行一步再叩首参拜，如此数次。

直到逼近了倚柱无声的人脚边。

魔怔了……

木霭突然低嗤，然后一把丢开了手中的琉璃盏。

光线一瞬间明灭，黯淡了那张诡谲阴冷的妖美容色。

脚下移步，她一步侧开身子避过了婳姽的匍匐。

每次遇到这妖怎么都脑子不够用似的，她怎么会认为一个总在雌伏的人会懂傲骨这种东西？

她是疯了才会在这里折辱一个玩物。

“说罢，”木霭没意愿多言，只再退后一步，转身负手看着天穹，“何事？”

婳姽叩首，举止全如最低等的奴仆样：“奴儿的主子想邀请您去殿里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