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座（2/2）

“太平日久，上有忌惮是情理之中。”

萧一行道，“去岁我下江南，见了邵世清邵长老，他当时便与我说到过此事。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林府做事不是一时兴起，背后必有人授意，一层一层往上看，最后看到什么人也说不定。就说这回，尺五楼虽然邪僻，却最与他们无干——谁知依然逃不过。”

“总而言之，这汉子今天碰着你，是他的运气。”

徐燕天道，伸了个懒腰。外头已是深夜，深黑天幕上稀疏地挂着几个星子。

桌上的酒尽了，萧一行便站起来。

徐燕天道：“你去哪儿？”

萧一行说：“我回去。”

“别走了，”徐燕天笑道，“咱兄弟一别十年，你今晚就留我这儿。”

萧一行挑眉，半好笑道：“回去还有事儿等着我呢。”

“你竟越发像你师兄了。”徐燕天道，“身在我这里，心就惦记着你回去的朋友。我本还以为你要再问问我五罪奴的事。”

“五罪奴？”萧一行看他道。

徐燕天本就是故意，扬眉道，“你连今天和你交手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知道那使尖刺的是个胡人吧。”

萧一行道：“这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来问我？”徐燕天挑眉道。

“他们是什么人？”萧一行问。

徐燕天却唇边笑开，并不急着回答，重又把之前的问题问一遍：“你是留下，还是不留？”

将近子时的时候，毡房外忽然有人报讯。是萧一行的手下，来报知萧一行回去的杨云阶已经平安到了西京城内的那个小院，小院周围也没有异动，应该无人跟踪。

萧一行点头示意知道了，便叫他回去。

“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徐燕天打趣道。

他自己已早早翘着腿占了榻内那一侧，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歪着头瞧萧一行。

萧一行无计可施，毡房内也再没有别的可以睡卧的地方。便也无奈到榻边坐了，躺下却不阖眼，思索着望向房顶帷幔。

“五罪奴五个人虽然常常一起出现，却不是兄弟更不是同门，他们是北边的，听说有三个来自突厥。”

徐燕天的声音在侧边响起，“他们是五个犯了死罪的恶徒，被一个突厥的小王招到帐下，收为心腹。这五个人虽然实力高强，干的却都是最掉价、寻常刺客不肯干的事情，甚至在那个突厥王道帐下，他们也是最低贱的一支力量。”

“突厥王？”萧一行问道，“是哪个突厥王。”

徐燕天摇头，“那人早就死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主人是谁。说真的，我今天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萧一行沉默了一会，开口却是换了个思路问。他问徐燕天：“你们南疆近来安稳吗？”

徐燕天也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我们南疆没安稳过。”

萧一行没再接着发问。

夜太寂静。寂静得人的呼吸声便格外清晰。

徐燕天先阖上眼。

萧一行却心中还想着事情。

今日那掌柜模样的人虽然不能开口说话，却多得是问出信息的法子。这算是一个线索，有这些线索在手上，他便有与林奕卿谈条件的筹码。

突厥…五罪奴…那顶黑色的轿子……还有西京城内的小院、慕容良…

萧一行合了一下眼，他也会累。在深夜时，他也的确有些累了。

“还记得从前吗？”徐燕天阖着眼忽然出声道。

萧一行被他惊了一下。他原以为旁边的人已经睡了。

从前？萧一行慢慢缓下思绪，过去的记忆便涌上脑海。

他记得。

那时徐师母还在，南疆的少年就跟着车队到西京来。

自己与徐燕天同岁，师兄比自己二人大三岁。师母预备下屋子招待远道而来的弟弟，而徐燕天偏不肯住，非要与自己和师兄抢地方睡，三人闹得百泉门内鸡犬不宁。

“那时候我要跟你住一屋，你偏不肯。我俩还打架。”徐燕天道。

萧一行觉得他今日似乎颇多感慨。应了声，也轻笑道，“那时候敢和我打架的同龄人可不多。”

“你们中原人管这叫，惺惺相惜，对吗？”徐燕天问。

萧一行点点头道：“算是吧。”

徐燕天似是想到了什么，没说话。

夜晚的风挨着毡房的外墙轻轻吹过去，吹动悬挂的铃铛挂饰。

外头静了一会，又有人声。

“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徐燕天躺在榻上听到，恼怒道，“我明日定饶不了他们。”

萧一行听清了外头的声响，翻身坐起来，转头向门处看，“恐怕是我的人。”

“你的人也真是烦，什么时辰了还往这儿跑。”徐燕天道。

萧一行知道他们深夜来找自己一定是有急事，披衣出去问，“怎么了？”

“禀堂主，林府出事了！”那报讯的弟子道。

“林府？”萧一行奇怪道，“林府能出什么事？”

“是林府的地牢——”那人道，“宫里都惊动了！慕容良杀了上面派下来查案的掌事太监，圣上传旨，说即刻转押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