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2）

他看人，漆黑幽邃的瞳子一动不动，专注瘆人偏偏又显出几分童稚一般的执拗，重复了来意：“我来接霭霭回家……她是我的妻子。”

说完红衣一道残影，便已至转角。

“妻子。”暮父神情恍惚，片刻又转为冷硬哀戚的讽刺。

鬼刀收刀。

他遥遥看一眼水榭冰棺的方向，随即身影隐匿，呈现从前在芭蕉小筑和这几日在东宫后院的安静守护的姿势。

高傀慢慢走至湖中水榭中的冰棺。

他脚步很慢，一张脸没有表情，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像是丧事明堂之上欲待燃烧焚尽的纸人，精致绝伦，却也死气沉绝。

高傀立在冰棺旁，看着里面月白华裳看着清贵典雅又娇妍柔美的安睡的姑娘。

辛坞已经离开，只剩魑离还在旁边抱着长琴倚呆呆坐着，指尖弹琴蹭出血的地方被细致包扎过。

他看一眼罪魁祸首的高傀，又淡淡收回眼。

他们说的对，小暮霭最不喜欢人哀哀戚戚的傻模样，她独身质楚的时候不曾半分悲怨，干架斗殴归干架斗殴流血不流泪，活得向来无尤。

生死也无尤，愿赌服输不许人废话报复。

所以他谨遵她遗嘱的话，就只需当这个人不存在。

呵。

高傀眉慢慢皱起来，漆黑呆滞的瞳子带着迷茫的雾，他轻轻开口，低靡的嗓音带着温柔：“霭霭。”

没有回应。

明明她说了要用她的方式爱他后，每一次他唤她，她总会安抚地抱抱他，笑着回他“我在”的。

高傀愣了一下，犹不放弃，提高了一点音量，又继续喊了声：“霭霭。”

他以为他提高了音量，孰不知，外人听来，他此时的声音又低微又沙哑的厉害。

仍然没有回应。

高傀眉头皱得深，朝着棺木里安稳沉睡的姑娘伸出手。

指尖在要触到人脸的时候又骤然收回。

他低头看看自己青白的指尖，突然，张唇哈了哈气。

这动作在他一身艳骨红衣之下，看着实在违和幼稚，可他做的认真。

几次深深的呵气之后，他把指尖蛰伏在自己额头，像暮霭平日测探他体温时一样，感觉到指尖不僵冷了，才把手慢慢又伸出去。

这次要触摸接近的是暮霭交叠放置在小腹上的手。

那双手抚摸过他的眉眼，尤其是他眼尾的鸢尾，是她最喜欢摸摸蹭蹭的地方。

那双手还抱过他，为他料理过膳食，手把手教过他写字，给他拢紧过衣被……

他把自己手覆盖上去。却又立马被蛰了似的缩回来。

铮。

心里突然有根弦断了……

高傀呆呆地看着暮霭手背上，他刚刚触摸过的地方蓦然出现的几道深可见骨渗着黯色血液的伤口，又摊开手掌，看看自己掌心和指尖沾染上的黏腻血液。

然后，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他扶着冰棺，神情剧烈地颤动着，可近了仔细看，又觉得他还是那副冥界纸人了无生气的死静模样。

楚殷、暮父以及后来的楚祭也看到了这一幕。

楚祭冷笑，这时也懒得再补刀了。

该说暮霭果真还是暮霭么，看着高傀一副凄惶茫然如被丢弃在铺天大雪里迷路孩童的样子，他竟突然十分之想要抚掌大笑。

心狠的小姑娘。

所以这下才是，她真腻烦了？决定彻底丢弃了？

昔日耳鬓厮磨唯有彼此的恋人，如今却是连一点点碰触都不再能……

哈哈。

楚祭看着扶着冰棺战栗不停的人，抱着胸笑意岑岑：“哦，小霭霭还留了遗嘱。取消了了那个本来也没完成的婚礼。”

他捏着高傀衣领，凑近他耳边，声如毒蛇吐着满满的恶意：“也就是说，你与她呀，从此以后，可再没有半分关系了。”

暗夜里雪花飘飘洒洒。

**

木霭再次醒来的时候差点骂娘。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来自命运的又一记暴击。

暴雨，狂风，暗夜……冷宫。

她扒拉开压在腿上胸脯上的一大堆或新鲜或腐朽的死尸，仰望小小的深蓝色划闪电的圆形苍穹，废尽气力从枯井深处爬上去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迎接她的却是……

整齐划一撑伞安静的文武百官服饰模样人群的，一声更整齐划一的呼喊。

“吾皇万岁！”

纳尼？！

命运的齿轮继续滚动，对于有的人来说，死亡意味着彻底的结束，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死亡，却预示着新的开始。

不破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