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2）

书案旁文臣模样的年轻人垂眸仿若无觉，手下磨打的墨汁晕染开来，浓淡均匀而细腻。

楚殷从高台之上下来。

他几步到了木霭趴伏的侧案，修长有力的指骨一只放了纤弱的背脊之上，一只从少女脖颈而过。然后，缓缓用力——

扳直。

木霭眨眼，眼看着自己一时从无骨的懒蛇状态被迫笔挺平视顺带“坐如钟”。

楚殷气质矜寒，自带了巍巍的高华，哪怕做着这样的动作一样周身疏离矜淡。

他扳正了手下坐没坐姿的少女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去，一双垂低的烟灰眸子看着手下的小姑娘，又一手从木霭脊梁骨顺滑而下抚着她的背脊。

动作不算温柔但力度不轻不重很有顺毛的潜质。

实话，木霭君此时有点方。

大楚过赫赫有名不食人间烟火的殿下……现在是在给她顺毛？

楚殷出声：“封深，给小小姐拿笔墨书简来。”

随着起身衣袂摩擦的轻微声响：“喏。”

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动作间安静轻缓，从珠帘之后带回一垒竹简，依次排开摆放于木案，随即又取了笔墨放置其上，最后跪坐于旁，垂着眉目细细磨墨。

《诗》、《书》、《礼》、《易》……

看着木案上一正排名头高大上且正统的书简，木霭瞬间正襟危坐。

所谓学生见到老究长的本能作祟。

木霭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大概是淌到了史上最好看的“灭绝师太”了。

但问题是，灭绝师太再好看，他也是灭绝师太，作为一个从小随便长长的非典型三好学生，她不想要天天向上好好学习肿么破？

大概是木霭“厌学厌世”的小眼神实在太过清明彰显，楚殷看了一眼高案之上未完成的书简奏章，挥了挥衣袖。

木案旁的文臣模样年轻人无声领命，放下了手中刚磨好的墨，回了高案取走楚殷已经处理过的奏章离开。

楚殷手上没再犹豫，直接翻开了手边最临近的一册《春秋》放到木霭手上，出声清而沉：“霭霭，这些可会？”

木霭闻言低头看书，小小的下巴几乎抵拢了竹简。

看了许久。

“不会，认真讲。”

木霭的确没有胡说。

战国本就尚未大一统，各国文字差异天壤，像她在魏国学的是基于横平竖直又顾圆润的类于小篆的字体，到了楚国，却是施行的笔画瘦长风骨的类于柳体。不依靠系统的情况下，挑挑拣拣连蒙带猜加上能意会出大半来就不错了。

可惜楚殷并未在意：“那就会多少读多少吧。”

像是最好的师长，他根据木霭表现出的基础重新挑选了《诗经》作为教学切口，无视木霭的小眼神直接把竹简放在了她摊平的手心里。

第一篇是现世烂熟了的由周南民间地区传来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嗯，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嗯嗯，求之。求之不得……嗯嗯，思服。”

第一篇木霭读得磕磕绊绊寒碜不已，但她嗓音清和，加之一张小脸颜色至始至终静淡，倒也显得并不十分尴尬。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嗯嗯，友之。参差荇菜，左右……嗯，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木霭忍住了背诵的欲望，认真地按照要求一字一字、“会多少读多少”的读了。

磕绊完了就睁大了一双水濛的杏目仰回了头看人。

染了光一般。

她仰目之时，眉目流丽，又清又艳，仿佛氤氲在檐外正盛的明日之中。

明美得刺目。

可惜在乱世之中，如果没有足以匹敌保护的力量，这样的容色却只会是祸端。楚殷沉目，从木霭身后虚揽过她，握着她的指尖放于起处，渐渐下滑，偏灰的眸子淡薄清沉。

“跟着孤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嗷，好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